- 第12節(jié) 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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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30日,午時1點20分,我躺在客廳沙發(fā)上打盹,睡淺夢稀,放在身邊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起,起身回應,見是一個陌生號碼,猶豫著接了,聽出是三十年前一同參軍入伍的鄉(xiāng)村戰(zhàn)友從老家打來的遙遙長途。因為有一戰(zhàn)友孩子結婚,大家相聚共賀,酒到酣處,想起當年軍營往事,念那戰(zhàn)友連科,便有我鄰街戰(zhàn)友用他的手機撥通我的電話,大家十一二人,都在那端輪流和我說話,問我身體,問我寫作,約定了下次回去,大家相邀小宴,見面說話,敘舊憶情。
關掉手機,心中恍惚傷感,感嘆三十年的水流光陰,猶如悠忽之間,不覺悲從心來,心里仿佛冰水浸染,一絲涼意,源自心頭,沿著身后背脊,發(fā)冷地漫射到身體的各個部位。瞌睡沒了,呆坐一會兒,去抽屜翻出舊的相冊,看三十年前自己入伍時的塵照,看與那些戰(zhàn)友的青春合影,竟發(fā)現每張塵照不僅發(fā)黃發(fā)脆,而且并無折損,可每一張中卻都有地圖般的開裂痕跡,且那裂痕淺白,線條明晰,完全是國畫中的線條素描,宛若著名的原在河南三門峽黃河岸邊,后因水庫設建搬遷至山西境內的永樂宮墻壁上的泥土壁畫。也就一張張地細看琢磨,發(fā)現我站在一架大炮下的塵照上,頭頂那碩大的炮管上長出許多小草,還有一窩正在生蛋的小鳥,而那黑洞洞的炮口,開出一朵美艷的紅花。一張我和兩個同連戰(zhàn)友在一次拉練訓練中與一輛坦克的合影,本來我們三個都是全副武裝,腰插手槍,有些佯裝的威武,可那素描線條,卻把我推到了坦克遠處,而另外兩個戰(zhàn)友,一個在坦克上扶犁耕地,一個在田頭蹲著抽煙。
更為奇的,是那張十二寸的退伍合影,大家二十幾人,都穿著最后的軍衣,筆挺地站在軍營里的一排松樹前邊?扇曛螅蠹宜械臄z影人體,都在那照片上褪盡消失,使那照片只還剩下舊的脆紙和模糊的兩棵老樹。且那原有的軍營松樹,也成了兩棵柿樹、梨樹。樹上的夏梨秋柿,果實累累,滿枝沉重,而原來樹下站人合影的地方,完全是一幅水墨農田,有水牛稻耕,有童笛牧吹,還有一方谷場勞作,正有男女老少,在那谷場上脫谷曬粒,迎著炎陽,把不穿的衣服掛在場邊的樹上,或隨手扔在谷場一邊。
我對著照片愕然半晌。
似乎有話要說,忙又拿起手機,在通話記錄的欄目中找到剛才接到的那個電話號碼,反撥回去,接電話的是個鄉(xiāng)村少女,滿嘴都是我老家土香土甜的口音。我問她這是不是某某某的電話,她說是呀,某某某正是她爸。我說你爸在嗎,請你爸接個電話。她說她爸三天前去替鎮(zhèn)上的武裝部訓練民兵去了,手機忘在了家里。我說是不是你爸的戰(zhàn)友某某某家的孩子今天結婚,你爸的戰(zhàn)友們都在那兒喝酒?她說結啥婚喲,人家的孩娃體檢合格,馬上就要應征入伍去了;并說她爸的戰(zhàn)友們,也都忙著日子和掙錢,幾年沒有在一塊兒聚著見了。
我便愈發(fā)愕疑。
斷了通話,望著手機的方形鐵體,木然一會兒,推開屋窗,看見我家樓下對面馬路邊的某軍營大門,士兵們正在正步挺進著換哨,著裝嚴整,長槍胸挎,也便對事情經過,漸漸有了些覺悟。夜中思想,更是覺悟難當,便在此日記之,再將那些塵照細加整理,高擱收之。
2008年10月31日上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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