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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事情。

去年回老家，感冒了。日常病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不把一片樹葉落在頭上當(dāng)作沉重樣。然卻日挪一日，不見好轉(zhuǎn)，且還鼻塞、咳嗽、發(fā)燒，忽時(shí)身冷身熱，也就決定去趟醫(yī)院。

醫(yī)院離我老家三二里，繞過村頭，踏著一片被鄉(xiāng)村繁鬧擠到遠(yuǎn)處的小路，轉(zhuǎn)轉(zhuǎn)彎彎，就可到了。我就踩著那一繩小路，躲著繁鬧，繞著村頭走著。走著要路過一片開闊的莊稼地段，種的是小麥，季節(jié)是初冬，到處都已顯下荒涼，樹上無綠，只有偶卷偶掛的枯腐干葉翹在天空，如浩藍(lán)天空中抖下的大塊塵灰在路邊上方浮著懸著。樹也多是鄉(xiāng)村泡桐，在路邊均勻站立直豎，顯得孤寂虛空。我就在那樹下走著，聽到了樹在風(fēng)中的呢喃私語，聽到了枯葉從天空落下的喃呢嘰吱。就走著，總是抬頭，越過枯枝把目光仰向天空，和潔凈遼遠(yuǎn)對視對語，說些什么，直到脖梗累了，低下頭來，就看到一棵兩人抱不住的粗桐下邊，扔著一個(gè)東西，像污了的玻璃樣有些隱隱的閃光。

我從那桐樹下邊走了過去，沒有在意那模糊的光亮，也沒有在意那光亮的一段物品�？墒亲咧�，又覺得我在背后丟了什么；或者，有一樣?xùn)|西，我該撿的，卻是沒有撿它。

猶豫著，想也許是一段被土埋的白玉，就又走了回去。

彎腰，看那隱約閃光的東西，撿起，竟是一段在日光下扔著的腐白骨頭。也許是獸骨或豬骨，幾寸長，細(xì)于汽水瓶兒，且那骨上有了許多網(wǎng)裂和蟲蛀的小孔。想要扔掉，卻想起那骨頭也許不是獸骨、豬骨或牛骨。也許的，它是一段人的骨頭。記得少時(shí)在家，經(jīng)�？梢栽谔镆澳程幓驂炃暗哪膬海瑩斓綁�?zāi)惯w移時(shí)，漏落的人的骨頭在地上。想到是人的骨頭時(shí)，我渾身顫冷一下，差點(diǎn)兒像抓到了火樣把那骨頭扔出去。

可是我沒扔。

我把那骨頭慢慢放在面前了。面前是裸出地面的一根比碗粗的樹根。我坐在那樹根上，瞅著那段腐白骨。

我坐在樹根上，就瞅著那段腐白骨。

我就坐在那根碗粗袒裸的樹根上，怔怔瞅著那段腐白骨。

瞅著和想著，太陽落山了，最后的紅光從我面前探過來，試著鋪在那段腐骨上，把腐骨染上紅亮和燦然。接下來，那越了腐骨的光，爬上我的腳，爬上我的膝，爬到我臉上，把我的臉照得紅光滿面，溫溫暖暖，讓我感到一世界都是祥和溫熙了。這時(shí)候，我把那腐骨拿起來，放在泡桐樹的樹根旁，捧來麥田的土，把那骨頭埋在了樹根邊，抬頭看著潔凈的天，深紅的日，在看著面前兩人不可抱住的大桐樹，想到我家鄉(xiāng)蓋房時(shí)，人們多都用泡桐做房梁，也多用泡桐做死后的棺材板，就試著抱了抱那泡桐樹的粗。

這一抱，我豁然洞開了。

悟到了不可言說的生死深奧了。

在那樹下站一會兒，我沒有再往醫(yī)院去，轉(zhuǎn)身朝著我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