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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前位置:圖書頻道 > 綜合其他 > 幽微靈秀地:試評紅樓 > 第 5 章 肆行無礙憑來去-試論富貴閑人賈寶玉
第12節(jié) 第十二章

  五

  

 。

  

  如果在我們的心里能夠有這么深厚的批判與覺知,我們才有可能真正的走向真理,我們才有可能理解寶玉毀僧謗道的根源,我們才有可能懂得寶玉叛逆行為中所蘊涵的覺醒與無畏!在寶玉的生命里充滿了隨順自然、憐惜有情的佛道至理,他用純真的心靈與真理交匯,在這交匯里他掌握了儒釋道里最深奧也是最樸素的真知,他將生命融入其中進行證悟,在這樣的證悟中我們將看到圣人與先賢們的真正傳承!

  

  讓我們用一種更為博大的胸懷去解讀儒釋道中的真知,讓我們穿透這不同的載體直去那深奧幽密、清靈空渺的至真之處,讓我們跟隨寶玉去進入儒教的“仁”,道教的“慈”與佛教的“大悲”境界。

  

  世間萬象已在書中精彩示現(xiàn),真知和邪謬就象白晝與黑夜般循環(huán)交替,只有純凈的心靈會超越黑暗走向光明,這樣的探索,每一步都會有堅實的腳印。不如讓我們一路看去,從寶玉的腳印里隨意揀取幾個作為對真知的啟發(fā)。

  

  讓我們先從寶玉對世人混蓋廟的一段評論看起吧:

  

  茗煙道:“……只是一件,我常見二爺最厭這水仙庵的,如何今兒又這樣喜歡了?”寶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蓋廟,這都是當(dāng)日有錢的老公們和那些有錢的愚婦們聽見有個神,就蓋起廟來供著,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聽些野史小說,便信真了。比如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來并沒有個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謊話,誰知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著。[[45]《紅樓夢》第四十三回,第599頁。][45]

  

  混供神蓋廟的老公和愚婦們從來都不少,見廟燒香、見神磕頭的愚人更如恒河中的沙礫般眾多,在這熱鬧沸騰的寺廟與道觀的門前,又有幾人能夠登堂入室曉知其中的玄奧?無論是中國的“道”還是印度的“佛”或是西方的“基督”乃至一切證悟了的大覺者都向世人揭示了宇宙的終極真理,都向全人類揭示了生命的價值?蛇@樣的終極真理又有幾人真正的碰觸過,生命的寶藏又有幾人真正去挖掘?探索終極真理發(fā)端于將欲望與心念穿透的洞察,這是將目光從外部世界收回到“自我”內(nèi)部的一個獨自面對的過程,它是自覺的開始!一旦你不再被外部的世界攪擾,勇敢真誠的獨自面對自我,那么永恒的寧靜與深刻的喜悅便會對你微笑,你定會在寧靜與喜悅中悟知宇宙永恒的空性,因而自然達到無我與無私的境界,這就是生命邁向極樂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唯一的路徑!

  

  一切的開端在于對知識的學(xué)習(xí)與獲得,有限的是向外在世界不斷學(xué)習(xí)而得來的知識,無限的是向生命內(nèi)里不斷探詢而得到的知識。只有擁有了豐富而深厚的知識,才能擁有對生命探索的力量,才能擁有走向生命極樂的可能。而眾多的世人只在混沌的愚昧狀態(tài),他們從不曾將自己的心智開啟,從不曾單獨的對“自我”進行過思索,他們無法用心靈捕捉宇宙間的信息,無法敏銳的感知。被狹隘“小我”的私欲掌控以及盲目從眾便是他們生命的全部。因此在這盲目、混沌、無覺知的狀態(tài)下,亂磕頭混蓋廟的事情永遠(yuǎn)也不會息止!蕓蕓眾生滾滾來去,不覺悟的生命如恒河沙般無窮,一代又一代的覺者傳遞著慈悲的大力、時時刻刻的替后來者明辯邪謬、在黑暗里堅定的引領(lǐng)。愿你能夠讀懂寶玉這一段深透而簡短評論的深意,愿你從此覺知,不再盲目的擁擠在愚人的洪流之中,愿你能夠看到這黑暗里慈悲的引領(lǐng)!庚辰本在此處批道:“此書救世之溺不假”[[46]《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第四十三回。][46],“救世之溺”四字批得深摯而貼切,如果你能夠用純凈的心靈去解讀《紅樓夢》,那么你就一定會呼吸到無處不在的慈悲指引!

  

  如果我們把對生命價值的尊重與肯定作為不變的指引,如果我們把追求永恒真理的探索作為不變的指引,那么一切繁復(fù)的外相都將會被穿透,那么圣人們不同文字下面的真知就會顯現(xiàn),這真知是同一片澄明的天空,祂就是永恒的終極的真理!

  

  如果我們能夠穿透承載佛學(xué)的文字而看到金子般閃光的真理,那么我們也一定能夠穿透儒學(xué)所衍生出來的萬象,而看到它最根本的“大仁”!讓我們來看寶玉關(guān)于叔伯兄弟姐妹的一段癡想,來看他對人性最根本平等的回歸。

  

  正值寶玉走來,見了這般形況,問是怎么了。賈環(huán)不敢則聲。寶釵素知他家規(guī)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卻不知那寶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著:“兄弟們一并都有父母教訓(xùn),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況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饒這樣還有人背后談?wù)摚禁得轄治他了。”更有個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只是父親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聽他這句話。所以,弟兄之間不過盡其大概的情理就罷了,并不想自己是丈夫,須要為子弟之表率。是以賈環(huán)等都不怕他,卻怕賈母,才讓他三分。[[47]《紅樓夢》第二十回,第282-283頁。][47]

  

  一切人為的等級觀念在這里被化為烏有,在寶玉心里叔伯兄弟之間并無尊卑,正出與庶出之間沒有等級的差別,一切人為的污垢被寶玉輕輕的拭去了,留下的只有一切生命最根本的平等,一切生命最根本的真實。拋棄了尊卑回歸了真實,拋棄了浮華回歸了質(zhì)樸,因此寶玉并不想自己是丈夫,要為子弟做表率,寶玉是一個最真實的人,也尊重他人的真實。寶玉認(rèn)同了孔子的教導(dǎo),他只在其兄弟間盡大概的情理。這是一種不近不遠(yuǎn)、不疏不密的關(guān)系,它是人與人相處的最佳尺度,因為在這尺度里有關(guān)切,但更有人與人之間巨大的尊重的空間。如果你不懂得生命最根本的平等,如果你不懂得對他人最根本的尊重,你就無法象寶玉這樣能夠輕輕的拭去人為的一切扭曲與強加于人性之上的污垢,回歸生命本然的真實與純凈,你就無法將生命里最根本的尊重給予自己和他人。

  

  祛除了世間人為的等級與尊卑,并不意味著一切的生命都無有差別。萬物平等,但萬物也均有差別,這就是統(tǒng)一而豐富的世界,差別是上天的賦予,決非人為的造作。在寶玉的心里有著一個衡量人的尺度,這個尺度并非完全是男濁女清,這個尺度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是否不負(fù)上天的厚望,是否秉承了萬物之靈氣、日月之精秀。對心靈品質(zhì)的要求才是寶玉鑒賞人的最根本標(biāo)準(zhǔn)。這標(biāo)準(zhǔn)與自然相通、與“道”同行,這標(biāo)準(zhǔn)里有對人最根本價值的肯定與贊美,這標(biāo)準(zhǔn)里承載著與真理息息相通的法脈!在寶玉的心念里我們看到了儒學(xué)所承載的真知,在寶玉的批判里我們看到了儒學(xué)所衍生的偏頗,在他的“呆意”里我們看到了他輕巧而隨意的抹去了偏頗,留下了對真知最堅定的傳承。在此,我們難道不該敬佩寶玉那大智的透徹與大勇的無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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