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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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三,邵文槿自慈州返回京城復(fù)命。
他將明覺大師交代的開光信物呈上,又陪著敬帝說了好些時候的話。言及前線捷報,文松屢立戰(zhàn)功,敬帝龍顏大悅。
臨近黃昏,邵文槿出了御書房,轉(zhuǎn)去鸞鳳殿看望陳皇后。
因為母親也姓陳,算是陳皇后的遠房堂妹,兩家祖上沾親,陳皇后私下多拿他當(dāng)內(nèi)侄看,他也時常到宮中走動。
結(jié)果剛至鸞鳳殿,遠遠聞得殿中有女眷的哭鬧聲,敢在鸞鳳殿內(nèi)任性哭鬧的,恐怕也只有嘉和公主了。
同鄰國皇室的枝繁葉茂相比,南順皇室的子嗣算不得多。敬帝和陳皇后膝下只有煜王和睿王兩個皇子,再有就是嘉和公主。
殿中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邵文槿聽得并不真切,該是有人一邊同陳皇后說話,一邊哽咽。
近侍官也不好入內(nèi)打擾,同邵文槿一道在殿外站了些時候。等到哭聲漸漸平息,就只剩偶爾的抽泣聲了。
再過了些時候,殿門倏然打開,嘉和公主紅著眼睛從殿內(nèi)出來。邵文槿循禮低頭,她卻惱意地睨了他一眼,并未搭理。邵文槿聞得殿中一聲嘆息。入得殿中,邵文槿請安問候,陳皇后喚了他來近處說話,聲音里依稀透著倦意。
邵文槿同她說起家長,譬如邵母的近況,文松的病情好壞,他去慈州一趟的見聞等等。陳皇后語氣中的倦意稍微淡了些:“是你娘親好福氣!
“哪里及得上娘娘福澤。”
陳皇后莞爾,又開口問及旁事:“頤之近來時常同本宮提起你,說起前些日子你時常同他騎射,他歡喜得很。文槿何時同頤之走動親近的?”
陳皇后素來寵溺睿王,此番是有意問他。
邵文槿如實應(yīng)道:“昭遠侯六月離京,臣正好無事便陪同做伴,是那個時候熟稔起來的!标惢屎笮牢奎c頭:“頤之心思單純,少卿也年少冒失,文槿日后多抽空照顧些也是好的!
邵文槿點頭稱是。
陳皇后滿意一笑:“先前在殿外可有見過嫣兒?”
宋嫣兒便是嘉和公主的閨名。
陳皇后不會無緣無故同他提起三公主,邵文槿佯裝不察,應(yīng)道:“方才見過了!
陳皇后幽幽一嘆:“六月里長風(fēng)遣使求親,陛下膝下只有公主一個愛女,想多留公主在身邊,推脫過一次。日前長風(fēng)又遣使臣提親,陛下思慮再三,還是應(yīng)下親事。嫣兒方才吵鬧,便是要求本宮做主。”
邵文槿只好賠笑,也不接話。于公,聯(lián)姻涉及兩國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員,私下議論不好。于私,皇家內(nèi)事,與他并無瓜葛。他一時拿捏不清陳皇后的用意,只好緘口不言。
稍許,又聽陳皇后道:“長風(fēng)七皇子,生母是榮帝過世的寵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卻極受榮帝寵愛。生母過世后,榮帝平日疏于教導(dǎo),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頑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無一技之長,在諸多皇子中,可謂最拿不出手的一個。嫣兒不知從何處聽聞了這些才來本宮這里哭鬧!
……
出得殿中,邵文槿心底澄澈。
敬帝膝下的愛女只有嘉和公主,自然視作珍寶,哪里會輕易將她嫁給紈绔子弟?
長風(fēng)先后遣使兩次敬帝才答應(yīng),說明深思熟慮過。
出身不足以爭皇位,教養(yǎng)越好,榮帝百年后越難保全性命,榮帝是有心將愛子養(yǎng)廢的。出面求親,今后無論皇權(quán)落于幾子手中,都會顧及于南順邦交,留七皇子周全。
榮帝其實用心良苦,只怕七皇子也并非玩世不恭之人,否則敬帝憑什么將愛女嫁到長風(fēng)。
回到將軍府已是入夜,寬衣沐浴,那塊玉佩自袖袋間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有人沿路沾染風(fēng)寒,嘴唇都有些發(fā)紫,免不了要耽誤幾日。從十月拖到臘月,這塊玉佩何時給他?
掂量之后,隨意收起放在書案里。許是連自己都忘了。
到了臘八,陳皇后邀京中的親近后輩入宮品嘗臘八粥,邵文槿果然沒有見到阮少卿,他也是席上聽宋頤之說起,阮少卿還沒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當(dāng)回京了。邵文槿略微走神。風(fēng)寒一事可大可小,早知如此,當(dāng)日就該送他一程到富陽再說。
思忖之時,宴席已開,正殿里歌舞長袖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因為昭遠侯沒來,宋頤之就如孩童般倚在陳皇后懷里,嘻嘻哈哈,陳皇后也頻頻被他逗樂。旁人也未覺不妥,煜王卻是不悅的。甚至臉色有些青,掩在燈火輝煌中看不清晰。邵文槿盡收眼底,也不多言,只陪他一道飲悶酒。
晚些時候,煜王坐不住,起身去了苑中透氣。
臘月里,苑中流轉(zhuǎn)著寒意,遠不如廳中的酒香暖意,煜王心中卻是舒坦了不少。聞得身后有腳步聲跟來,煜王轉(zhuǎn)眸,見是邵文槿,眸間的清冽才緩去些許。
屏退四下隨從,兩人并肩踱步:“看到那個花壇沒有,小時候我們便時常在此處打架!
“自然記得,我同殿下是自幼打大的。”
“父皇那時常同我說起,兩人玩得到一處去,才會終日念著打鬧。”煜王低眉一笑,抬頭哈氣時的神色舒緩了許多,“果然,你我往后是打得越兇,交情越好。”
邵文槿便也跟著笑起來。
小時候的趣事仿佛道道畫卷在眼前鋪開,歷久彌新。
不遠處,枝頭的蠟梅好似簌簌白雪,攜著曲曲幽香,清新入鼻。苑中依稀響起的笑聲,甚是默契。
迎面走來的宮人循禮向二人問候,手中托著大大小小的食盒,皆是往暄芳殿去。
暄芳殿是宋嫣兒的寢殿。宋嫣兒今日賭氣并未出席晚宴,陳皇后專程命宮人送臘八粥去暄芳殿。
煜王頷首致意,宮人恭敬起身。
待得幾人走遠,煜王沉聲道:“嫣兒自幼被父皇母后寵壞,稍有不合意就小題大做。父皇既然做主答應(yīng)了同長風(fēng)聯(lián)姻,哪有她在中間置氣的道理!”
煜王討厭宋頤之,也同樣不喜歡宋嫣兒的那副嬌慣脾氣。
煜王自幼拜傅相為師,傅相為人嚴謹穩(wěn)妥,凡事講究禮儀正統(tǒng),煜王的刻板觀念便也根深蒂固。在煜王看來,公主的言行舉止就應(yīng)當(dāng)大氣典雅,處處為國中世族貴女典范,宋嫣兒從小卻被父皇母后嬌縱慣了。
皇室聯(lián)姻本是關(guān)系兩國邦交的大事,是深思熟慮后的決策,又豈容她視作兒戲?煜王其實不滿!
父皇母后的聽之任之,更讓他有些惱意,一席氣話便脫口而出:“一國公主,倒同那個傻子學(xué)得越來越?jīng)]規(guī)矩!”
邵文槿的嘴角挑起一抹如水的笑意:“父親平日里待我和文松嚴厲,可我家若是有個妹妹,也定是雙親的掌上明珠,要將她寵到天上去我都是信的,更何況公主?”
明知他的用意,煜王還是倏然一笑。
邵文槿說的話,向來與他對路,他便也聽進去了幾分。邵文槿嘴角的笑意更濃:“娘親常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棉襖,兒子哪里比得?想來其間種種優(yōu)待,殿下與我都是體會不到的!
煜王啼笑皆非,無奈搖頭,終是不禁笑出聲來,心中的陰霾才散去不少。
從小到大,他做得再好父皇都甚少贊許,眉宇間的平淡好似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凡差錯,卻時常被責(zé)罰,全然不似對待宋頤之和宋嫣兒那般寵溺和寬容。
起初,他也以父皇對他的期許自勉。他是嫡出的皇長子,日后弟弟妹妹都是要仰仗他的,因此他花費的心思和工夫遠比宋頤之要多得多。
彼時宋頤之和宋嫣兒終日膩在母后懷中,他卻在同傅相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充實之余,私下不乏羨慕。時間一長,同母后便不如從前那般親近了。
偶然一次,在鸞鳳殿外聽到宋嫣兒同母后說起他和宋頤之。大致意思是今日父皇夸贊了頤哥哥的書比珉哥哥念得好,珉哥哥就有些不高興了,她覺得珉哥哥少了些君子氣度。
母后就笑,問她:“你還知道君子氣度?”
宋嫣兒便振振有詞:“頤哥哥就有君子氣度!母后您不知道,在父皇面前頤哥哥都是讓著珉哥哥的,其實頤哥哥過目不忘呢!而且珉哥哥慣來倨傲,時常自視高人一等,頤哥哥就不。”
煜王眼中一滯,自己的妹妹竟然如此看他?
他哪里少了君子氣度?憑什么要宋頤之讓!他也不信是宋頤之讓他!惱意之際,卻聞得母后欣慰的聲音:“頤之懂事!
煜王手中徒然一僵,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而后,便也覺母后看他的眼神不如弟弟妹妹親厚,在鸞鳳殿中聞得宋頤之和宋嫣兒的笑聲都有些刺耳。
再往后,宋頤之日漸脫去稚氣,聰穎和才能越漸彰顯出來。宋頤之有過目不忘的天賦,騎射還不遜于禁軍中的佼佼者,舉手投足的氣度風(fēng)范有時連他都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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