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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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西行到四川,定居成都。此間,杜甫一家先后得到彭州刺史高適、劍南節(jié)度使嚴(yán)武等人的救助,過了一段相對安定的生活。在友人的幫助下,于成都西郊風(fēng)景如畫的浣花溪畔蓋茅屋居住,這便是他詩中提到的“萬里橋西宅,百花潭北莊”的成都草堂。他在這里斷斷續(xù)續(xù)住了5年,難得的悠閑自在、溫飽無憂的日子才使他能夠?qū)懴隆皟蓚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這樣輕快的詩作。嚴(yán)武賞識杜甫,推薦杜甫做了劍南節(jié)度府參謀加檢校工部員外郎,這是個六品虛職,所以后世又稱他為“杜工部”。杜甫過著靠友人接濟(jì)的尷尬生活,如此人生境遇使他變得極為謙卑,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傳統(tǒng)文人的自尊,更談不上清高了。
八月秋深,狂風(fēng)怒號,風(fēng)卷走了杜甫草堂屋頂上好幾層茅草。茅草亂飛,飛落到浣花溪對岸。南村一群不懂事的兒童欺負(fù)他年老無力,居然忍心在他眼前做出盜賊的事來,毫無顧忌地抱著茅草跑進(jìn)自家竹林去了。杜甫喊得唇焦口燥也沒有用,只好狼狽地回來,拄著拐杖感嘆自己的不幸和世態(tài)的悲涼。屋頂漏雨,床頭沒有一點干燥的地方。像線條一樣的雨絲落個不停。自從戰(zhàn)亂以來,睡眠的時間本來就很少,長夜漫漫,屋漏床濕,怎能挨到天亮?他正為自己的潦倒和窘迫傷心落淚,可又轉(zhuǎn)念一想,天下還有太多比他更加不幸的窮人,他筆墨顫抖地寫下《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他又心憂天下了:怎么才能得到千萬間寬敞高大的房子,以安置天下一切貧寒的窮苦人,讓他們個個都開顏歡笑呢?祈愿所有人的房子都不為風(fēng)雨所動搖,安穩(wěn)得像山一樣。唉,什么時候眼前出現(xiàn)這樣高高的房屋,即使唯獨我的茅屋被吹破,自己受凍而死也心甘情愿。
李白應(yīng)該就是在這段時間死去的,李白的死被賦予了仙境一般的傳奇場景。李白在安徽當(dāng)涂的長江上飲酒,因醉酒跳入水中捉月而溺死。他躍入江中捉月的那個動作是如此沉默無聲,幾乎是悠然飄入大江,輕盈得宛若謫仙,如夢如幻。如果李白真是溺水而死,那么就被杜甫所預(yù)測過,杜甫在冥冥之中仿佛有預(yù)感,他在“三夜頻夢”李白之際,作《夢李白二首》,反復(fù)提出自己的擔(dān)心:“江湖多風(fēng)波,舟楫恐失墜”,“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跳江前李白仍然念叨著要上陣殺敵、為國效力。政治上兩遭慘敗,他也未甘心、未死心。聽到李光弼出兵東南的消息,他又按捺不住心潮的狂涌,前去投軍,后因半路病倒才無奈折返,這時候他已經(jīng)61歲了,心里卻還是“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一代“詩仙”恣意狂狷,狂得死不悔改了。
其實,李白、杜甫之間的情義并不對等。杜甫有情,李白薄情,F(xiàn)傳1000多首李白詩中,只有4首與杜甫有關(guān),有的純屬敷衍了事的應(yīng)答。杜甫的情義是忠貞敦厚的,李白的情義則來得快去得快。李白到處風(fēng)流尋歡,一系列狎妓嫖娼的詩句交代了他的“斑斑劣跡”:“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千金駿馬換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李白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也不會理性地回報他人的付出,他的情感隨性而任性,完全由著自己的情緒和感覺來。他留給杜甫的詩實在算不上用情真摯,遠(yuǎn)遠(yuǎn)不及留給孟浩然的那首千古名篇“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小縣令汪倫不過是熱情地招待了李白幾天,李白似乎就感動得一塌糊涂,說“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自我而又自戀,他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甚至是一個感情泛濫、沒心沒肺的人。李白不適合于官場,他情緒沖動,耽于幻想,天真幼稚,放蕩不羈,這種氣質(zhì)和性格,決定了他那激情浪漫的詩魂只屬于山水,妻子的溫柔纏綿留不住他,朋友的眷戀相恤更留不住他。“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對李白來說,家在哪里似乎并不重要,無非是漂泊中的一個驛站。他一生真正情有獨鐘、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仕為官。濫情即無情,這算是一種缺陷,但對于一個站立在文學(xué)史巔峰之上的極品詩人來說,正是這樣的缺陷成就了他的獨立、自由和奔放。千萬不要用道德原則來要求李白,在做人方面李白有很深的缺陷,但沒有這種缺陷,李白就不是李白。李白是自然之子,李白把情義給了長江大河,給了錦繡山川,給了天上明月,給了數(shù)不盡的相見恨晚的兄弟和一夜歡情的美女。
李白死后,杜甫仍在《昔游》、《遣懷》兩首詩中追憶當(dāng)年與李白的友誼,對于杜甫來說,這一份情誼全然超越了生死。后來,杜甫的好友嚴(yán)武去世,杜甫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不得不舉家離開成都,再度漂泊。他于唐代宗大歷三年(公元768年)出三峽,輾轉(zhuǎn)于江陵、公安一帶,年底抵達(dá)岳陽。安史之亂被平息后,杜甫在《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中曾這樣暢想:“白首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到如今,美好的向往和夢想已在悲慘的現(xiàn)實面前被擊得粉碎。杜甫58年人生的最后兩年漂泊于洞庭湖及湘江一帶,屈原的亡魂已在此飄蕩了一千多年。唐代宗大歷五年(公元770年)冬,晚景凄涼、饑寒交迫的“詩圣”杜甫,在誤食不潔牛肉之后,身體出現(xiàn)重度食物中毒的休克癥狀,終于魂斷從長沙前往岳陽的船上。他臨終時寫道:“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
只要是中國人,從小讀書的時候就知道李杜,無論作為文學(xué)形態(tài)還是生命形態(tài),李杜二人缺一不可。李杜并稱,仿佛指的不是誰的狂放不羈、誰的恨苦艱難,而是那兩個字天生就應(yīng)該在一起,永遠(yuǎn)不能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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