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沖動是魔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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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間的,等回過神來時已是三更天。
望著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她忍不住取出銅鏡,伸手要揭開剛戴上的人皮面具,想自己確定一下面具下的樣子。但手剛伸到臉旁便忍不住顫抖起來,抖了一會兒又垂了下去,終究沒有那個勇氣去看。
她取出《瞎眼錄》愣怔了好久,雙手捂著臉呻吟了下,喃喃道:“秦千千,你連自己的真容都那么見不得人,又憑什么去評論人家的美丑?”
她一時心中又愧疚又失落又傷心,舉起《瞎眼錄》便想撕爛,卻終究下不了手。這本《瞎眼錄》雖然起初是為了避免一再遇見會令自己眼睛疼的人而做的記錄,卻也是她多年來辛苦收集著就而成的,始終是她的心血之作。
她將《瞎眼錄》朝地上一擲,把頭埋進雙膝間,發(fā)出無意義的呻吟聲。
門外傳來輕微的剝啄聲,月檀擔心的聲音傳來:“千千,你怎么了?”
她將頭從雙膝間抬起,有氣無力道:“沒事……”
月檀的聲音在門外頓了一下,過會兒又響起:“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的聲音柔柔的,那種體貼的感覺讓她覺得好窩心,但隨即又憂愁起來。
不知當月檀他們看到自己面具下的真容時,還會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嗎?
她無法想象當別人看到自己,也像看到齊鷺一般,被她的丑陋震驚的畫面。
況且如果她真容是這樣不堪的話,她又有什么立場去嫌棄齊鷺的長相呢……
現如今想想,嫁給齊鷺吧,她多半會眼瞎。嫁給月檀或者慕容荻吧,又生怕他們看到自己的真容時會眼瞎。
難道洞房花燭之夜,要相對淚千行,然后相約看大夫治眼睛去嗎?
這世間事真是矛盾與痛苦重重,叫人難以取舍。尤其還關聯(lián)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月檀和慕容荻他們。
這一晚,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失眠了。
睜著眼睛看著月色漫漫,她做了個決定。
她堂堂秦千千才不過十五歲,什么都還沒有見識過、享受過,與其困在自己的閨房之中煩惱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出去闖蕩一下。人生并不是只有兒女情長、談婚論嫁這些事可做啊。
況且原本她就沒想過要嫁給齊鷺、月檀或者慕容荻中的任何一人,此番就算跟他們去華山也是白搭,自己的真容又那么糟糕,搞不好到時候弄得騎虎難下反而更難收場,為今之計不如先一走了之,再靜觀其變更好。
天地如此廣闊,何不去看看荻哥哥他們時常跟自己提起的那些壯麗山河、如畫美景,還有奇特的風土人情?說不定看多了各色人等,自己眼睛疼的毛病就能不藥而愈了。
她越想越心潮澎湃,激動難抑。
這么一決定,她馬上從床上蹦下來,開始打包行李。這會兒她也實在沒心思再去計較她那些寶貝家當帶不帶得走的問題了。
反正目前的計劃是出去游山玩水一番,也沒打算離開家很久,只盼著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改變主意,另有了心上人。而她那老爹也不堪美人們的騷擾外加思女情切,捶胸頓足地后悔給她亂定親事了。
她草草收拾出一個包袱,又在燈下寫了封書信,然后掃了眼自己住了十五年的房間,略有些戀戀不舍地背起行李。
“秦千千,把那些鬧心事都拋下,向著此生從未見過的山山水水,出發(fā)!”她低低地對自己說著,心中油然升起一絲豪邁,用瀟灑的姿態(tài)邁出大門。
峻拔雄偉的山岳,青絲如黛的河川,劍藝卓絕的俊杰少俠,還有風流不羈的名士們,等著本姑娘來品評一番吧!
在她邁著歡快的步子走出去后,院里的另一扇門輕輕打開,月光下,門中露出一張極美的面容,卻十分蒼白。正是月檀,他蒼白的臉上那雙總是溫順的眼此時染上了些苦澀與失落,看向秦千千離去的方向,桃花般美麗的雙眸中光彩漸漸黯淡。
千千走到城門口時,東方剛剛破曉,城門正迎著晨光緩緩打開。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這么想著喜滋滋地出了城,一路沿著官道往前走。
要知道,平日里,美男爹被愛慕他的女人們糾纏怕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連累她也從小沒出過幾次遠門。再后來,發(fā)現自己有那個看見丑男就會眼睛疼的毛病后,她除了偶爾出去偷窺下外界男子,評個分外,出門的次數就更少了。更別說走出這座城,千里迢迢只身闖天涯了。
此時此刻,她就好像一只被放出籠的鳥,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歡快得想要飛翔。她一邊哼著曲子,一邊往前走,覺得外面的空氣都格外清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沿途有不少長相在六級以下的路人把她的眼睛給刺得一陣陣痛。
走沒幾里路,忽然她耳邊傳來幾聲雕鳴,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回頭向后方望去。這一望,她不禁皺起眉頭,左右顧盼一番,看見旁邊正有輛馬車緩緩馳過,當即沖了上去,極其迅速地一掀車簾便跳了進去。
就在這片刻的工夫里,空中有只雕振翅飛過,然后漸漸飛遠。她望著空中的雕越飛越遠,漸漸化作一個黑點,這才松了口氣,嘟嚷:“才剛出來就被你們找回去的話,那多沒面子!
嘟嚷完,她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別人的馬車中,忙道:“不好意思,唐突了!
她邊說,邊轉頭看向車中人。
這一看便呆住了,馬車內正坐著名男子,一身鑲著金邊的錦衣,墨發(fā)披垂,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天生的高貴與優(yōu)雅。他手中執(zhí)著書卷,此時正抬起頭來看向她。那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仿佛這燦爛春日都為之失色。
他的容貌雖還不及月檀美麗,卻也沒遜色多少,并且另有一種獨特的高華氣度,使他整個人仿佛會發(fā)光一般。這般俊逸超群的人物,怕只有她家的美男爹才比得過了。
她張開了嘴。
這位貴公子竟然像是以她夢中情人的形象量身打造的一般,美中不足的是,竟會在這個她從未料想過的地點,從未料想過的時刻,以這樣狼狽的狀態(tài)遇上。她在心中慨嘆起來,為什么會在自己認清現實,明白自己其實不比齊鷺好看多少的時候,遇上這樣極品的男子呢?
真是天意弄人!
她如今怕是鼓不起勇氣去表現自己的傾慕之意了,真是相逢恨晚……不對,好像也不是這么個說法,反正,就是好遺憾。
這些念頭在她腦中瞬間一一浮現,表現在她臉上則是一副癡呆的模樣。
那貴公子看了她一會兒,聲音極清雅地問道:“姑娘這是要搭車?”
“啊……啊,不好意思,我走錯了,這就下去!彼只òV地愣怔了片刻,生出些唐突了佳人的不安感,忙不迭地隨口扯了個爛理由,便想掀簾子下車。
哪知剛掀起簾子便聽到后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遠遠地望了眼,手一顫,又把簾子放下,回頭對那貴公子諂媚地笑笑:“對,我搭車。這位公子,真是打擾了!
貴公子只是坐在榻上淡淡地看她,然后又執(zhí)起書卷看了起來,什么話都沒說。
外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便聽一個清朗中帶了分急切的聲音響起:“請問老丈,可曾見到一位大約十四五歲,長相清秀,雙眼看來十分靈動的姑娘路過此地?”
這聲音正是慕容荻的,秦千千一陣緊張,攥緊了拳頭。對面榻上的貴公子瞟了她一眼,目光又放回書上。
前頭的車夫用蒼老的聲音慢吞吞地回答:“不曾!
馬蹄聲便又向前方急促而去。
等馬蹄聲漸漸遠了,秦千千才掀簾子朝前方望去,果然看到慕容荻漸漸遠去的背影。
壓下心頭那一點小小的愧疚,她輕輕一擊掌,低笑道:“這下子真的自由了!”
眼角余光瞥見那貴公子探詢的目光,秦千千眼珠一轉,朝他笑著解釋:“不瞞這位公子,方才那是小女子的哥哥,因為欠了賭債要把小女子賣了,小女子迫不得已逃了出來。實在是多謝您搭救了。”說著,她朝他拜了拜,順便又加問了句,“小女子秦千千必將公子今日的恩德銘記于心,不知公子怎么稱呼?”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把堂堂慕容世家的公子,貶為賣妹還債的賭徒之后,就盯著貴公子俊美的臉,盤算著問到這位的名字后,一定要記到《瞎眼錄》中。
多年來看到美男子就評分記錄,已經成了她的下意識行為了。
貴公子看了秦千千一會兒,春山般的眉微微挑起,眼神有些難以捉摸。過了片刻,他又轉頭看向書卷,也不知對她的話信還是沒信。
秦千千干笑了幾聲,見他沒有回答自己,覺得有些沒趣。橫豎躲過了慕容荻的追尋,自己現在也沒必要再繼續(xù)待在別人的車中討人嫌了,她便向貴公子道別:“這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女子也不耽擱公子的行程了,就此別過。”
說著,她掀起車簾往下跳。
“樂棠。我并未救你,不必感謝。”就在此時,清雅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千千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那貴公子告訴自己他的名字了,于是回頭對他笑了一下。不用謝,就不用謝吧,名字到手就成。
稍后,待馬車走遠,她的《瞎眼錄》中便多了一行字:樂棠,貌似十八九歲,品相:十一等,瞎眼指數:零。
得以在《瞎眼錄》中新添一份資料,而且是關于這樣不凡的男子的記錄,她心中歡喜無比,勁頭十足地又走了將近十里地。
到得日正當空,該是用午餐的時候,秦千千才猛然發(fā)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忘記準備干糧了……
她出門次數本就不多,偶爾出趟門都有月檀替她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從來不用操什么心,F在到了離家出走的當口,這弊端就出來了。
她拍著腦袋在路邊的大石上坐下,有些垂頭喪氣。
這當口又開始念起月檀的好來,這將近十年來,一切飲食起居都有月檀無微不至的照拂,她幾乎都喪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這不,出遠門連干糧都沒想起來要帶上。她深刻反省著,同時慶幸還好記得帶錢,只要找到客棧,應該還能對付過去。
只是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要挨到什么時候才能吃上一頓飯呢?
她苦惱地嘆著氣,方才離家出城時的萬丈豪情此刻被消磨去了一半。沒奈何,事已至此,她只有硬著頭皮,忍著饑餓繼續(xù)向前走去,指望前方能有個村落買點吃的。
這一走,一直走到日頭快要落下,西邊只剩下一片火紅余暉,她也沒能找到一個村落,更別提什么城鎮(zhèn)了。
第一天離家出走,她午飯晚飯都沒吃上,非但如此,此刻她還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自己連個睡覺的地方都還沒有著落。
她左右張望著,后頭是來時路,離自己所住的舒城已經快三十里地,走回去也不可能了。前路則望不到盡頭,也不知到底還得走多久才能到下一座城池。
忍不住打了自己兩巴掌,她不會因此成為首個因為忘記帶干糧而餓死路邊的人吧。
沖動是魔鬼!什么都沒打算好就出門,這下可好,手足無措了吧?
她一邊在心里罵著自己,一邊無奈地拖著走了一天已經酸軟無力的腿繼續(xù)往前走。
天轉眼就黑了下來,雖然已經是初春,但夜里還是有些涼。
千千單薄的春衫抵不了這寒冷夜風,腹中又是空空如也,漸漸渾身冷得發(fā)起抖來。她在心里暗暗后悔,平時這會兒自己應該已經用過月檀做的可口飯菜,躺在自己溫暖的雕著江南煙雨的牙床上,蓋著錦被墊著緞褥,做著有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的夢了吧。
她哆哆嗦嗦地在官道上小步跑了起來,寂靜的夜里只有天上一輪蒼白的月亮和她自己的腳步聲伴著她。官道旁邊的林子里不時發(fā)出一兩聲野獸的叫聲。她漸漸害怕起來,跑得更快了。
跑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鼻間好似聞到了一股香味。根據多年的飲食經驗來判斷,那是種烤肉的香氣,而且是烤得極好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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