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未圓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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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有圓滿,為什么又要圓滿。
大學(xué)站的某一個出口,有一個很像自由女神像的自由女神像,穿著彩虹布的裙子。你繞過她往樹林的深處走,你就會看到那個大池塘。
出錯了口,你只會看到很多的士,大巴,小巴,它們把教授們帶往馬鞍山,他們喜歡馬鞍山。如果他們不住在學(xué)校,他們便住在馬鞍山。
如果你已經(jīng)出錯了口,你看到了鴻福堂,你就在美心旁邊的通道左轉(zhuǎn),你仍然回得到大學(xué),沿著沉香樹圍起來的小路往上走,上面有博物館,圖書館,所有的一切。
楊美麗離開了以后,我不再去那所大學(xué)。我們?nèi)ミ^的那個教工食堂,我都忘記了。樓外面開滿了木芙蓉,或者金合歡?全部忘記了。
我會走去那個池塘,大學(xué)站出來,只要走三分鐘就是。不再有人在那里等我,也不再有人坐在我的旁邊,路旁全是樹,金黃色的樹葉。楊美麗說過的那些話,我也忘記了。她有一顆美人痣,我只記得這個了。
池塘的周圍經(jīng)常有很多人,拍鳥的人,拍青蛙的人。他們有望遠鏡也有好相機。我的相機落在哈德遜河里了,我的望遠鏡曾經(jīng)看得到月亮表面的溝壑,離開美國的時候它被送給大山,大山也離開美國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也一定沒有那臺望遠鏡的下落。大山離婚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愛情。
我兩手空空地走過那些人,池塘里有枯敗的荷葉,他們在拍它們。死了很久白肚皮朝天的腐爛烏龜,他們在拍它們。
眾志堂的早餐簡陋,出前一丁加兩文。收銀的阿姨撈面條的阿姨越來越不高興了,她們都希望自己隱秘地藏在池塘的后面,永遠?墒窃絹碓蕉嗟娜巳ツ抢锪,他們?nèi)空f普通話。
每隔五年,中文大學(xué)會有詩歌的夜,那一夜,詩神們會去那里。他們的后面,已經(jīng)沒有神了。凡人也不追隨神了,凡人追隨自己的欲望。
如果我還有一些故人,每隔五年,我會見到他們一次。其實我從沒有愛過他們,我嫉妒他們,你怎么會去愛自己嫉妒的人呢?你甚至不會去愛神,人一直都是嫉妒神的。
還有追隨樂隊的女孩嗎?她們洗所有的衣服,爭風(fēng)吃醋,她們搭大巴士繞過半個美國,她們的胸口文了誰的名字。我一直以為她們跟追隨詩人的女孩們不一樣,也許追隨詩人的女孩更高貴。也許她們都一樣。
這些女孩全部滅絕了。
有些神從來不知道自己是神,是你們把他們推舉為神的。人親近神的目的沒有人知道,成為神,或者受神的喜愛,最終還是會成為神?如果有人說我也曾經(jīng)是女神,好吧沒有人知道。
他很安靜地說過,你有一張孩子的臉。他說再過十年,你的臉都不會變?墒撬麤]有認出我來,真的是十年了。他那么老了,我那么愛過他。
舞臺上有人用廣東話朗誦,他太壞了?墒俏覀儾欢家粯訂幔毺亓钅愠晒,每個人都獨特,越來越獨特了,大家不再是一張臉了,這個世界。
我問他借了一支筆。隔了好多年,我問他,還你了嗎?他講沒有,其實我還給他了。他忘記了。
楊美麗去順德買了家具,那些家具直接運去了美國,它們擺在美國的客廳里,龐大又美麗。她們都去順德買家具,所有暫時離開美國的女人,她們只是出來轉(zhuǎn)一圈,買幾件順德家具。
露比也會有那么一天,也許是明天。她不再來中文大學(xué)了,她也沒有時間看賈樟柯的電影。那個夜晚我和露比在一起,她為什么要戴一條巴寶莉的圍巾呢,是寒冷嗎?全部忘記了。
這一個五年的夜晚,我沒有再去中大。那里更熱鬧了更冷清了,新的人舊的人,都與我無關(guān)了。有一些早晨,我還會去那個池塘,他們叫它未圓湖,白色的鳥在湖面徘徊,魚都太大了。
我仍然想得起來金門橋下的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掛滿了日本畫的房間,每一幅畫都是圓,大的小的圓,長的扁的圓,濃的淡的圓,他們說它們頓悟,虛無、空或者圓滿。我拿起一支筆,紙是灰暗的,我不知道我的圓圓不圓,因為它很快便消失不見,于是我畫了第二個圓,它們都不見了。
世事難有圓滿,為什么又要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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