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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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不會遺忘,只是想不起來而已。
他說你怎么只聽陳綺貞呀。
她說因為她的每一首歌都會轉(zhuǎn)彎啊。
他說《千與千尋》為什么要看十遍呀。
她說每一次看都不同啊。
他不再問那些蠢問題了。
她也不用再答蠢問題。
已經(jīng)是三年前的往事,她去了臺北,他成為前男友,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東西叫作前男友的。
她記不分明九份的咖啡店,海岸線,望山的民宿,只有那些臺階,走都走不完的臺階。
也真的找不到千尋走過的那些街,《千與千尋》都看了十遍的,后來又看了十遍。
很多沒有面孔的人停在半山拍照,一張又一張,好像無數(shù)張牙舞爪的無臉怪。她只覺得蠢。
那些夜深下來更紅的燈籠,轉(zhuǎn)角的茶店,到底只是一部悲情城市,與千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能夠看二十遍動畫片的過去,也真的回不去了。尋找自己名字的故事,并不低過一個時代的故事,一個人的故事,也是一個時代的故事。只是回不去了。
她去十分放了天燈,回臺北的路上,她吐了。路太崎嶇。
她以為過不去的思念,到底也過去了。不過三年。
她想著要回來,她也沒有覺得自己是要一直留在臺北的,忠孝東路的人群,滾熱的太陽。臺北不是家。
她回來了。她想過再見面的時候她會問他,你愛過我嗎。他會問她,那么你愛過我嗎。她沒有問,他就沒有問。只是一個擁抱,柔軟又親切的擁抱。
她說還好,你一直在。
他笑笑。
他說我下個月就走啦,我要結(jié)婚了。
她看著他。
她說,哦。
她從未說過分手,可是他們是分了手的吧。她曾經(jīng)跟新的朋友們提起他,用的是前男友這個詞。
誰都沒有講出口的分手,他們?nèi)匀粫娫,她在電話里拜托他一些瑣碎的家事,她不需要說出來除了他她又沒有別的人可以托付?墒,如果她的離開也算是一種分手。
她說哦。
她說那你爸媽呢。
他說我不會去那么遠啦,像你那樣,周末我們還是會開車回來。他的眼睛也是笑著的,他說,你呀,太遠啦。
她突然覺得,剛才的那個擁抱,他是胖了。
她突然覺得,他的離開,是永遠的。
她想起來她的一個新朋友約她在傍晚飲一杯酒,她的朋友說愛過又隔了多年再見面的男女,沒有一個愛字的對話,只是一句,你爸媽身體還好嗎。原來這才是愛,他媽的真愛。她的朋友要了一杯不加水的燒酒,那一杯酒過后,她的朋友痛哭起來。
在朋友痛哭的時候,她望去玻璃的窗外,燒起來的紅云,明天一定會很熱。
她說還以為你會一直在。
她說想不到你走。
她說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看著她。
他說我怕我爸媽孤單,給他們養(yǎng)了一只狗,也想給你爸媽送一只過去,他們說不要。
他說就給你爸下載了一堆歌,也不知道他滿不滿意。
她說謝謝。
前男友做成這個樣子,不知道是太成功還是太失敗。
可是他要離開了。
她后來又去了香港,這一次不知道是三年還是十年。
他結(jié)了婚,有時候回去,和父母吃一頓飯,和她的父母吃一頓飯,或者和父母們一起吃頓飯。他拍菜的照片發(fā)給她,她回復他一個微笑。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一直不接納那位妻子,他說他又能怎么辦呢,他的妻子又沒有過錯。
他說這樣的話,她又覺得是負擔。很深的厭倦。
有的前夫還是家人,有的前男友倒也能夠成為家人的。
她約會了幾個人,有一個人很打動她,他說每一個人都有一條自己的河,每一條河都擁有一個能夠記住他名字的人。這個人后來不見了。
她后來想起來他能夠打動她,還是他說過的記住名字的河川。
千尋年幼的時候掉在河里,河神賑早見琥珀主救了她,后來在神隱之地,他又救了他。千尋當然也回報給他,救來救去,血還有眼淚。他們說是愛情,她不這么覺得,當然也不是友情。這世界上的情那么多種,分不清楚。
千尋說我們還會再見面嗎,他說一定會的。
夏天,她去了吉卜力工作室在香港的手稿展,她才知道,人物和景物是分開來畫的,就像拍一場真正的電影。
太多排隊的人,她才知道,宮崎駿還有小王子對香港人來說是這么重要。
展場的角落,很多人畫自己的小畫貼在墻上。她畫了一只煤炭鬼,孤獨的煤炭鬼,望著天,大眼睛。她踮起腳尖,把那只煤炭鬼貼得很高。
展覽結(jié)束的前一天,她又去看了第二遍,她幾乎忘了她畫過的小畫,夏天終于過去了,她的生活沒有改變,她想著要離開。香港不是家。
墻上已經(jīng)貼了好幾層畫,密密麻麻,她的畫仍然很清楚地貼在最上面,只是旁邊,多了一張陌生人的畫,眼睛更大的另一只煤炭鬼,很細致的絨毛,這只煤炭鬼靠著她的煤炭鬼,細細的環(huán)繞的手臂,像是一個擁抱。
于是,她想起來,她欠他一個正式的說出來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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