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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頓

1904年2月16日，懺悔星期二

親愛的赫伯特：

這里剛剛發(fā)生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兒。這件事讓人覺得，自己對人性的了解少得可憐。盡管H.G.韋爾斯a先生絞盡腦汁創(chuàng)作科幻，但是真相的出現(xiàn)，還是令虛構作品難以企及。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學生宿舍里丟了一些錢，種種跡象表明是個男孩偷走的。結果是，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的，一個敦厚但有些丟三落四的男孩成為了懷疑對象。他是那種把書本和隨身小東西隨處亂丟，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來的孩子，也不反對在自己需要時，最后去向別人借，但當時宿舍里的男孩們還是一致認為就是他偷了錢，丟錢的男孩還懇求他把錢還給自己。他反駁說他沒有拿那些錢。事情很快就傳到了舍監(jiān)的耳朵里，她用了一晚上來調查和審問這位嫌疑男孩。男孩再一次滿不在乎而坦誠地加以否認，然后再也不聽詢問，自顧自地走開了，東游西逛，他發(fā)現(xiàn)宿舍的男孩們都聚在一個書房里，并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什么事情�！鞍l(fā)生什么事了？”我們這位嫌疑犯朋友問道。“難道你沒聽說嗎？”一個男孩說道，“坎貝爾的奶奶（坎貝爾是這個故事中的另一個人物）給他送來了兩英鎊的零花錢�！薄班蓿�真的嗎？”

我們的嫌犯男孩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說道，“那我得再去轉悠轉悠了�！边@等于承認自己是小偷了，這令人吃驚的坦白自然引起孩子們的極大興趣，于是有人建議坎貝爾趕緊把錢鎖起來，或者把錢交給舍監(jiān)保管。但就在當天晚上，又發(fā)生了一件令人詫異的事情，丟錢的那個男孩找到了他丟失的錢，而且和原來一樣，分文不少。錢是在他的板球運動服的衣兜里發(fā)現(xiàn)的，他現(xiàn)在想起來了，是他自己放在那里的。這位假設的疑犯現(xiàn)在又恢復了往日的魅力，又成為群體中可信賴的一員。有個男孩當著男孩的面把我們這位主人公說的令人誤解的話告訴了舍監(jiān)。舍監(jiān)迷惑不解地看著他，問他為什么要那么說�！鞍�，就是想嘲弄他們一下，”男孩說道，“因為他們對這件事那么感興趣�！薄半y道你不明白，傻孩子，”善良的老婦人說道，“如果這錢沒找到，你就等于親口承認了你是個小偷嗎？”“啊，我知道，”男孩爽朗地說道，“但是我情不自禁—當時就想那么做�！�

當然這是一個特殊的例子，卻能反映男孩子古怪的一面—幾天前我也和你談到過這一點—那就是，他們特別愿意甚至渴望被認為比他們實際樣子壞，甚至非常規(guī)矩的好男孩，說話時也會故意表現(xiàn)出他們很普通，甚至很糟糕。他們不喜歡別人污蔑他們的道德品質，但卻熱衷于自己給自己抹黑，連品行最好的男孩也不能承受被誣告有道德問題，也不能被認為是所謂的“好孩子”。這種現(xiàn)象在男孩們獨處的時候不會發(fā)生，如果和他們交談的人很真誠，他們就會很自然地談論起他們的原則和行為。但是，一旦男孩們聚在一起，一種自我毀譽的毛病馬上就會傳染�？释�被認為比實際樣子糟，是男孩們一種健康的心理本能，我想我們曲解了這個現(xiàn)象，但是人們常會聽說公立學校學生道德品質不高的這種夸張說法，這主要源于一個事實— 天真的、來到公立學校的男孩子們從他們與伙伴的交談中判斷出（并非不合理地）他們根本不反對干點兒壞事，通常是這種情況，盡管完全沒人指導他們。

我感覺同樣的情況在現(xiàn)在似乎也廣泛盛行�！抖爬锸兰摇穉里的老傭人深受酗酒之痛，卻還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基督教的殉道者，像這樣過時的虛假偽善已經不存在了。那種維多利亞時代早期的書籍里常常告誡孩子要抵制的傲慢，現(xiàn)在也沒有了，當時，類似于坐在馬車里、遠遠地瞧著乞丐、撇著嘴的那種傲慢是隨處可見的。

今天，《偽君子與酒館老板》b的寓言剛好是顛倒的。偽君子告訴他的朋友，他實際上要比酒館老板壞得多，而酒館老板松了一口氣：他不是一個偽君子。畢竟，這是一個不同類型的偽裝，因此，也許是更危險的，因為它在道德外衣的庇護下大行其道。當然，我們都是痛苦的罪人，但是，如果我們試圖把我們自己降低到與有良知的墮落同等水平，那么我們也無法繼續(xù)激勵自己的善舉了。唯一的益處就是：靠著我們的謙卑，我們避免苛求彼此。我們應該坦率地承認，我們的美德是繼承而來的，假如他們有我們現(xiàn)在的機遇，一定會做得和我們一樣好或更好；我們不應該害怕表達對美德的敬仰，而且，如果有必要，我們也不應該害怕表達自己對罪惡的憎恨，只要這種憎恨是真誠的。治療當前這些癥結的良方，是更加自然的人性。也許這種自然會止于自負，但是我坦率地承認，今天我們對于自負甚至一本正經的憎惡已經超出正常極限了，反對自負的教義，幾乎已經在“摩西十誡”

里占有一席之地了。畢竟，自負通常和不夠圓滑、教養(yǎng)不好差不多，所以表現(xiàn)得高人一等是自負，讓高貴感遠離自己也是一種低俗。但是表現(xiàn)得正直，或者擁有較高的審美標準，或者更關心文學名著而不是二等書籍，這些都不是自負的表現(xiàn)，而那些炫耀富有，以及顯露自己有良好社會關系的人卻都是自負的。自負是在你與他人進行對比、以作區(qū)別時出現(xiàn)的。寓言中的偽君子就是一個自負的人，正如我認識的一些自負的獵人和自負的高爾夫球手，甚至那些自負的玩牌人，因此我認識的這些自負的人，對他們個人的道德要求都不高，因為他們反感那些道德水準較高的人。唯一的改善措施是坦誠和質樸，趣味相投的人們，在進行探討他們推崇的和信仰的東西時應該實踐一下質樸直接的交談方式。

我扯得太遠了！但是把這些東西寫給一位能理解它的人，是一件很欣慰的事，這樣“那些塞滿胸膛的、壓在心里的危險東西就可以一吐為凈了�！表槺阏f一下，在這個句子里重復使用“塞滿的”和“塞滿的東西”這樣的詞多粗心啊a！但是，我想這可能是故意的。

我非常喜歡你的來信，而且我很高興聽說你正在開始“培養(yǎng)興趣”并且業(yè)已感覺良好。你說的本性難移的觀點出乎我的意料，我必須認真思考一下這些觀點。我會盡快給你寫信就此交流的。隨信帶去我對你們全家的愛。

你永遠的朋友，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