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情深深爹娘訓(xùn)愛子 意切切表哥勸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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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歷初九,惠民回家的次日。
惠民一家三口邊吃早飯邊嘮家常。
惠民的爹娘都是五十掛零的年紀(jì)。他家祖輩人稀,惠民的祖父以前就已經(jīng)是三代單傳了。父親鄭有儒只有一個姐姐,家住二道溝生產(chǎn)隊。惠民這輩子人更稀,三十里地一棵獨苗,無兄無弟無姐無妹。
父親對惠民說:“惠民啊,你盡快到大隊看看李書記,說一些感謝的話。”
“一定去。您就是不提醒,我也會去的。”惠民說。
“李書記是個好人啊;謴(fù)領(lǐng)導(dǎo)職務(wù)這兩年,為咱頭道溝的老百姓辦了不少好事。落實政策,平反冤假錯案,恢復(fù)生產(chǎn),興修水利,植樹造林。人家李書記對咱可是不薄啊。你當(dāng)兵這幾年,人家對咱可是沒少照顧了,為咱落實了政策,恢復(fù)了教師職務(wù)。要是人家李書記不給咱吃勁,我還能再回學(xué)校當(dāng)老師嗎?”
“爹,落實政策是中央的精神,全國各地都落實了。”惠民說。
“縣官不如現(xiàn)管啊。老佛爺?shù)慕?jīng)再好,也得小和尚念啊。就說是上邊有精神,也得下邊落實吧。滴水之恩,都要以涌泉相報,更何況有這么大的恩惠吶。人家對咱的這些好,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啊。”惠民爹說。
“我記住了。”惠民說。
“記住就好啊。你探家這些日子,要在生產(chǎn)隊里要好好勞動。咱家祖祖輩輩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種地是咱莊稼人的根本,啥時候也不能丟啊。都說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依我看,做為一個莊稼人,土里才有黃金屋啊。咱們莊稼人,有幸趕上這么好的世道,沒有壓迫,沒有剝削,要是上邊再不搞什么運動,要是下邊人和心,馬和套地?fù)科鸢蜃痈桑隙ㄓ泻萌兆舆^。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出勤不出力,種地不上糞,天天瞎胡混;菝,可要知道,源頭有水,河里才有水。井里有水,缸里才有水啊。生產(chǎn)隊里要是垮了,大家都得餓肚子。光靠那幾壟自留地,填不飽肚皮。說到自留地了,今天早晨,我去地里看了看,咱家那幾壟稙谷子▲熟了,你抽空去把它撂倒了,挑回來。”父親吩咐說。
娘接著說:“挑回來以后,放到場院里曬干,打下來以后,我去碾成米,磨成面。趁著你在家,改善一下飯食,吃幾頓新小米面干糧。”
惠民一一應(yīng)承著兩位老人的吩咐。
惠民娘繼續(xù)嘮叨:“抽空到你姑姑家看看。前幾天尚華來,說你大姑這陣子身體不太好,你問問,需要吃點什么藥不?要是需要吃藥,你幫她弄點送去。你還要抽空買上兩提溜▲果子,到你岳父家看看。再不過去看看,說不過去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了。要是你沒意見,趁著這次探家就把事辦了得了。”
“娘,當(dāng)兵的結(jié)婚,需要部隊批準(zhǔn)。”惠民說。
“那你就快給部隊打報告,讓他們快點批。要是在舊社會,向你這么大,早就當(dāng)?shù),我早就抱上孫子了。”惠民娘還在嘮叨。
惠民爹也幫腔說:“我看你娘說的對。你小子別犟,盡快去看看你的老丈人。你要是年底復(fù)員,明年正月就辦喜事。你老丈人都催了多少次了,我老是拿部隊不批支拖人家。”
“爹,我一點正經(jīng)事還沒干呢,你們就張羅著給我結(jié)婚。你咋也得讓我干幾年事業(yè)吧?”惠民繼續(xù)和爹理論。
“結(jié)婚還影響你干事業(yè)嗎?我看不但不影響,還有利于你干事業(yè)呢。結(jié)了婚,家里就多了一個勞動力的,你可以騰出身子干你的事業(yè),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成家立業(yè),說的就是先成家,后立業(yè)。為啥不說立業(yè)成家啊。這事情不能由著你小子的性子胡來。一提起你的婚事,你就左推右擋,你以為我不清楚嗎,是有個鬼在撥拉著你,這個鬼就是老錢家的丫頭。我告訴你,你和她成不了。人家是老金家的媳婦,是娃娃親,不光有三媒六證,還有文書,再加上老錢緊花了二脫產(chǎn)那么多錢,他拿啥頂帳啊。那么深的水,你也敢趟。你要是一腳插進去,還不淹死你啊。從現(xiàn)在開始,不許你和老錢緊的丫頭再有來往了。”爹的聲調(diào)非常高,神情非常嚴(yán)肅。
“爹,我和黑丫的事,我已經(jīng)琢磨好啦,我就想和她解除婚約。這事我和部隊的領(lǐng)導(dǎo)說明白了,就是這個兵不當(dāng),我也要退婚。”惠民的話說得很肯定。
“不行。咱找不出人家黑丫一丁點毛病,憑啥退婚。你說人家黑丫哪一點不好?人家身強力壯,沒病沒癖的,家里的,地里的,拿得起,放得下,若論過日子,那是沒挑的。你當(dāng)兵這幾年,人家一撲納心▲地等著你。逢年過節(jié)的,總來咱家看望我和你娘,從沒落下過?墒悄阏秃谙寡壑樗频目床簧先思覅。”父親越說聲音越高。
“爹,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墒悄信g結(jié)合總得有感情基礎(chǔ)吧,我總覺得我和黑丫之間沒有感情。一丁點感情都沒有,咋能在一起過日子吶?”惠民和父親分辨。
“感情是個啥東西,感情能頂日子過嗎?感情能當(dāng)飯吃嗎?”惠民爹放高嗓門說。
“孩子啊,人和人之間處久了就有感情了。”娘也幫助爹勸說惠民。
“我看你小子就是嫌人家丫頭黑?墒悄阋靼装。笃藿丶抑袑,糟糠之妻不下堂。咱們家是莊稼人,娶個媳婦是為了過日子,為了接續(xù)香火,不是為了看的。要是為了好看,書店里的美人畫好看,那能跟你過日子嗎?你小子可不要這山望著那山高。”父親有些壓不住火了。
惠民娘看見父子倆談不到一塊,怕他門爺倆鬧翻了,馬上找個話茬說:“惠民,你爹也是為了你好,你爹說的話你一定要往心里去。孩子他爹,有話慢慢說,反正惠民在家要住一段時間呢,這件事以后再商量吧;菝,你爹不是說讓你去自留地割谷子嗎,那就快去吧。”惠民娘攆著惠民快走;菝衩靼,娘這是給他找了一個臺階。
惠民找到一把鐮刀,出了屋門。
剛走到院子里,家里的大黃狗就叫起來了。
惠民往門口一看,原來是大姑和表妹尚華進了院子。惠民趕忙把大姑扶進屋里。
一年多沒見到大姑和表妹了,惠民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看她們。大姑的身子骨不如一年前硬朗了,頭上又添了一些白發(fā),腰桿也有一些彎了。尚華的身材好象比一年前高了一些,雖然顯得有些憔悴,但仍然是那么干凈利索。
尚華是這幾條溝里數(shù)得著的俊姑娘,兩根大辮子又粗又長,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高鼻梁,瓜子面,白面龐,身材勻稱,有一米六左右。
大姑和表妹知道惠民昨天晚上到家,吃過早飯就急急忙忙來了。
惠民和大姑嘮了一會兒家常,就對大姑說:“我爹叫我去自留地割谷子,等回來再和您說話吧。”
尚華說:“我也和惠民哥一塊去。”她有一肚子的話要對表哥傾訴。
惠民娘對尚華說:“你去吧,我和你娘我們老姐倆好好說一會兒話。”
在去自留地的路上,惠民和尚華遇見了趙老萬。他手里攥著一把鐮刀,正在地里轉(zhuǎn)悠。
惠民先搭話問候:“麻繩大叔,您好,這是忙啥吶?”
“我看看地里的莊稼,有熟透的就盡早把它撂倒,不然一旦起了大風(fēng),就搖掉粒子了。”麻繩大叔說。
趙老萬是頭道溝的生產(chǎn)隊長,還是大隊黨支部委員。此人有一個特點,一年四季,五冬六夏,腰里總是扎著一根麻繩,因此人送外號麻繩頭子。麻繩上常年游蕩著一個解繩子死疙瘩用的東西,是用骨頭磨成的,他說這個東西叫觿。據(jù)說,這個玩意是他爺爺傳下來的。用了三代了,已經(jīng)磨得溜光錚亮了。
他年過半百,五短身材,靈牙利齒,能說會道。小眼睛,雙眼皮,芝麻牙,薄嘴唇,一看就是明白人。
有時候人們嘲笑他的個頭小,說他“跳個高,也摸不著人家的卵子皮。”他總是滿不在乎地回?fù)粢痪?ldquo;我趙老萬是人中濃縮的精品,你個子高,只能接駱駝糞吃。”
他念過幾天私塾,是和鄭有儒、易八卦齊名的文化人,能寫會算,還有一點藝術(shù)細(xì)胞,會拉胡琴,吹喇叭,說評書,編歌詞,唱小曲,多年來都是大隊和公社的文藝骨干,參加過市里的嗩吶比賽,得過二等獎。
他的兒子趙亦兵和惠民在一個部隊服役,比惠民晚一年入伍。
惠民對麻繩大叔說:“大叔,我正要見你。亦兵讓我告訴你老人家,他在部隊挺好的,最近入了黨,當(dāng)了班長,讓您不必掛念他。今年年底他就回來探家。”
“好啊,好啊。他干得好,家里就放心了。你們這是去割地?”
“是啊。大叔,今年的年頭還行吧?”惠民問。
“多少年了,都沒有今年這樣好的雨水。今年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要風(fēng)有風(fēng),要雨有雨,按理說應(yīng)該是個十二分的好年頭。要是人們都正經(jīng)干活,比這要好得多。別看今年沒有天災(zāi),可是有人禍啊。”
“大叔,咋還有人禍吶?”惠民問。
“這兩年你不在家,你是不知道啊。大家都在混啊,人心混亂,七咬八掙,出勤不出力,磨洋工。也不是從那聽來的風(fēng),說是有的地方把地分到各戶了。咱們隊里也有不少社員鬧著分地,人心慌慌,社員們都沒心思干活了。天和地都是有良心的,人勤地不懶,人懶地不勤,人混地一季,地混人一年啊。你看咱隊里這地,莊稼長得細(xì)毛拉纖▲,種一坡,割一車,打一簸箕,煮一鍋。照這樣下去,連肚皮都填不滿了。大侄子,你在外面當(dāng)兵,見多識廣,我向你掏掏耳朵▲,外地到底有沒有分田單干的?”麻繩隊長皺著眉頭問惠民。
“我整天不出軍營,這方面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惠民說。
“大侄子,你幫我打聽打聽,外地到底有沒有分田單干的。要是聽說有,你給我來個信。”
“你也要分田單干?”
“我那敢啊。不過隊里的社員鬧得這么兇,我有點抗不住。我問過大隊干部,他們說上邊不讓分。真是難!要是分了,怕挨整;要是不分,地畝不打糧食,吃不飽肚子。”麻繩隊長發(fā)出一聲長嘆。
惠民答應(yīng)幫他打聽打聽這件事情。
麻繩大叔說:“你們快去割地吧,我在這扯閑篇,也耽誤你們干活。”
麻繩隊長接著看地去了。
惠民和尚華邊割谷子邊說話。
尚華是個命苦的丫頭,她十歲那年,爹因病去世,撇下母女倆,相依為命。尚華娘常年鬧病,久治不愈。尚華爹在世的時候,還能勉強度日。尚華爹去世后,尚華娘的病情一年比一年加重。文革前,惠民家還能給他家一些接濟,文革來了以后,惠民爹年年挨整,丟了教師的工作,自顧不暇,就是想接濟也力不從心了。在尚華十一歲那年,被生活所迫,由尚華的嬸子做主,給尚華找了個婆家,對象就是頭道溝的大棒槌。最近大棒槌催著要辦喜事,為此,尚華很是苦惱。
陸尚華為什么苦惱,原因是她另有所愛。尚華的意中人就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麻繩頭子的兒子,和惠民在同一個部隊服役的趙亦兵。
尚華向表哥詳細(xì)詢問了亦兵的情況,接著傾訴了自己的一肚子委屈:“去年,我就提出和大棒槌解除婚約,他家不同意。后來,媒人又傳話說,想退婚,必須先退彩禮錢,還要加上利息。那么多錢,我家哪能拿得出來啊。”
“你家到底花了他家多少錢?”惠民問。
“訂婚時我娘收了他家三百元,還從他家牽了一頭驢,和在一塊起碼有五百多。這幾年,我娘經(jīng)常鬧病吃藥,除了你家接濟的以外,還拉了不少饑荒,親戚朋友嘰里旮旯的都借遍了,我娘又用了大棒槌家一些錢,陸陸續(xù)續(xù)的也差不多有五六百了。這樣算起來,大約花了他家一千一百多元錢了。要是咱提出退婚,他家肯定要利息,連本帶利,至少也有兩千。給他家退錢,哪退得起啊。”尚華說。
“你有啥打算?”惠民問。
“我真是左右為難。按理說,銀子錢,沒有白花的。更何況,在咱家為難著窄的時候,人家的錢給咱家救了急。人不能昧良心,要是有錢,理應(yīng)退給人家。可是咱家確實拿不出那么多錢來啊。我倒是想出去打工掙錢,慢慢地還他們?墒撬曳潜浦R上就要人要錢。我多次想一走了之,但是看到我娘那樣,病病怏怏▲的,又舍不得。我有時候想,他們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找一根繩子往脖子上一套,一了百了了。”說到傷心處,尚華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惠民遞給尚華一塊手絹,讓她擦淚,安慰她說:“你一定要想開點,千萬不要過分著急上火,光著急也無濟于事。一旦把你急壞了,日子還咋過啊。你要死要活的,那可就更不對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看,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拖下去。亦兵一再讓我告訴你,讓你等他。我估計他明年就復(fù)員了,等他一復(fù)員,就好辦了。你們倆齊心努力掙錢,我再幫你倆想想辦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攢夠退婚的錢。大棒槌不就是怕錢瞎了嗎?到時候,咱把花他們的錢都還上,你不就解放了嗎?”
惠民這么一勸說,尚華心里敞亮了許多。
這正是:
錢,一日囊空即作難。寒無寐,饑腹亦難填。
錢,壓倒堂堂五尺男。逼出了,強盜入深山。
錢,花季山妞玉淚漣。由情困,香頸木梁懸。《十六字令•錢之歌》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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