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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人性與神性的完美結合

前面沿著楊飛云的視角所展開的是一種藝術家的進路,藝術家當然并且也只能依照他們對于古典藝術大師及其作品的理解與感受來接受古典主義,并遵循古典主義的基本原則進行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但對于古典主義的理解,還有另外一種解讀方式,那就是理論的解讀,而這是需要理論家們依照概念邏輯來進行的,不過回過頭來看一下中國近二十年的藝術理論,就會發(fā)現(xiàn)這方面的工作微乎其微。其實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西方的古典主義藝術是遠比現(xiàn)代派的藝術重要得多的藝術形態(tài),無論是從時間延續(xù)的長短,從其產(chǎn)生的偉大作品的數(shù)量,還是從在人類藝術史中所具有的地位等方面來看,古典主義都遠比其他各種各樣的藝術形態(tài)要豐富和重要得多。盡管長達千余年的古典主義在二十世紀以來的西方已處于衰勢,但即便如此,我們對于現(xiàn)代派的理解,如果缺乏相應的古典主義知識,那也是很不全面的,甚至根本上來說就是有偏差的,現(xiàn)代主義藝術中幾乎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古典主義那里找到它們的由來,因此即便是研究現(xiàn)代主義藝術,也需要對古典主義有一個完整而全面的認識。因此,為了真正地理解中國現(xiàn)代藝術的現(xiàn)狀,特別是對于其中出現(xiàn)的各種藝術潮流和藝術流派給予較為客觀而又公正的評論,我認為十分有必要對西方的古典藝術有一個基本的認識。當我在研究和評論楊飛云的藝術作品時,我覺得應該把我所理解的西方古典主義做一番交代,也許這些理解是不全面的,但至少我不是在回避問題,我感到要切實把握中國油畫的古典主義,理解它對中國油畫建設的積極性意義以及在未來發(fā)展的趨勢,需要深入了解西方古典主義這一宏觀的背景。如果對西方的古典主義所知甚少,我們又有什么資格來評判中國的古典主義呢?

說到古典主義(classicalism),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古典的(classical)一詞在西方的語境中有多種含義。首先,一般所說的古典藝術是指古希臘和羅馬時期的文化藝術,這可以說是古典的最原初的含義。我們知道西方文化的傳統(tǒng)淵源有兩個,一個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一個是希伯來的文化。一般所說的古典,主要是指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特別是古希臘的文化。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博大精深,且不說它的史詩、戲劇與文學,即便是與視覺藝術相關的造型文化,如雕塑、壁畫,甚至更遠古一些的巖畫、瓶畫等,都有著十分豐富的內容。就古典主義問題中的“古典的”來說,它的第一層含義基本上是指古希臘和羅馬的文化淵源,然而從繪畫的角度來看,古希臘、古羅馬的文化淵源只是具有潛在意義,并不構成古典主義的主要內容。

因此,古典主義問題中的“古典的”還有第二層含義,即指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藝術,這個時期的文化藝術在西方藝術發(fā)展史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從十三世紀意大利的文藝復興開始直至十六世紀的歐洲文化,在這樣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其藝術基本上都屬于古典藝術的范圍。所以,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藝術是古典主義的“古典”所包含的第二層含義,也是它的基本含義,當我們在文化藝術的大框架之內來談古典主義藝術,首先想到的也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藝術。這個時期的文化藝術同樣博大精深,隨便翻開一部西方的文化藝術史,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就占據(jù)了重要的篇章,因此要理解古典主義,離開了文藝復興是根本無從談起的。

就繪畫的角度來說,古典主義還有第三層含義,就是特指十八世紀末和十九世紀上半葉在西方出現(xiàn)的一種新古典主義的繪畫流派。這個時期的西方文化藝術在經(jīng)歷了文藝復興之后,各個門類都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十九世紀前后的新古典主義以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主義的基本原則為宗旨,產(chǎn)生出了一批偉大的藝術家和經(jīng)典的藝術作品。

上述有關古典主義的三層含義,只是一種時期性的劃分。從某種普遍的意義上看,古典主義是一個文化上的形態(tài)分類,是指西方文化藝術發(fā)展史中一種相對于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等不同的文化藝術風格而言的藝術形態(tài),并不特指繪畫藝術,而且就詞源學的角度來說,它首先是從古典主義戲劇延伸出來的。十六至十八世紀的古典主義戲劇,在歐洲文化史中曾占有重要地位,如法國的高乃依、拉辛等人就是古典主義戲劇的代表人物。這種戲劇以其嚴格的“三一律”創(chuàng)作原則,著重表現(xiàn)國王、貴族們的生活和展示重大歷史題材方面的特征,在當時的西方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后來,理論家們就把古典主義視為一種普遍的藝術風格,并以此擴展到小說、音樂和美術等領域,這樣也就有了所謂的古典主義的音樂、繪畫和建筑等。因此,古典主義除了前述的時期性劃分之外,其基本的含義是指一種風格學意義上的藝術形態(tài),一般所說的古典主義,主要是指十六至十八世紀在西方文化藝術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古典藝術風格,如音樂中的古典主義主要指巴赫、亨德爾等人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那種有著嚴謹結構和程序的音樂,而繪畫中的古典主義則是指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創(chuàng)作以及新古典主義時期的油畫作品。

古典主義按照風格學的定義基本上是指“符合簡樸、嚴謹和均衡這幾條被認為是古典主義的標準風格。”所以一談到“古典的”人們自然會想到它是與浪漫主義不同的那種注重格式程序,強調樸素、單一和寧靜的藝術風格,這種風格不僅體現(xiàn)在繪畫之中,而且在建筑、音樂、戲劇和其他的文化藝術形態(tài)都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凡是符合這些標準的藝術形態(tài),從風格上意義來說,也都可以稱之為古典主義。我們看到,正是這種風格學意義上的古典主義在世界范圍內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我國二十世紀以來對于西方古典主義的理解,往往也都是風格學意義上的,八十年代的古典風油畫在很多方面便是這種古典藝術風格上的一種表現(xiàn)。當然,從這個方面來理解古典主義也并非錯誤,它確實是古典主義的基本含義,然而問題在于,這種風格學的古典主義只是古典主義的外在形式,并不是古典主義的精髓,如果中國的古典主義僅僅局限在這樣一個藝術風格的層面上,就很難得到進一步的提高,而且會很快地衰落下去。

其實即便是對于古典主義的這種風格形態(tài)的理解,也還有更為深層的方面,在此我們需要提到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就是十七世紀德國著名的古典主義理論家溫克爾曼,溫克爾曼對古典主義的貢獻是十分巨大的,可以說后來所形成的有關古典主義藝術風格的基本認識都是從他的觀點中延伸出來的。溫克爾曼認為古典主義的基本風格和原則就其根源上來說乃是從古希臘的文化藝術,特別是從古希臘的雕塑與戲劇中提升出來的,古典主義的實質在于古希臘的文化精神,他在一篇論文中這樣寫道:“希臘藝術杰作的一般特征是一種高貴的單純和一種靜穆的偉大,既在姿勢上,也在表情里。”“希臘雕像里的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同時也是希臘最好時期文章的標志,像蘇格拉底學派的文章。而這類品質也構成一個拉斐爾的主要偉大處。這是他通過模仿古人達到的!庇纱丝梢,溫克爾曼有關希臘藝術的經(jīng)典論述,已經(jīng)超越了古典主義的風格學。

古典藝術所謂的樸素、單純、高貴、簡潔等基本的風格特征,其實是有著深刻的人文與哲學背景的,繪畫中的古典主義并不單純是一些簡單的風格,它還有人性與神性的內涵。我們發(fā)現(xiàn),古典主義所包含的三層含義,即古希臘的、文藝復興的、十九世紀的時期性劃分,它們之所以能夠結合為一個古典主義的基本概念,把它們聯(lián)系在一起的乃是一種古典的精神而不單純是古典的樣態(tài),這個古典的精神實質上就已經(jīng)超越了美術領域,或者說它賦予了美術或繪畫以一種更高的人性的價值。古希臘的古典是人性的一次輝煌的展現(xiàn),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也同樣是人性的一種輝煌的展現(xiàn)。當然,這種展現(xiàn)還有一個基礎,那就是宗教的基礎。如果說在古希臘還是一種美的宗教的話,那么,在文藝復興時期乃至十九世紀的新古典主義時期的油畫藝術創(chuàng)作,其人性的光輝完全是通過神性的襯托而表現(xiàn)出來的。因此,從完整的意義上來說,古典主義乃是一種人性和神性完美結合的藝術精神,這一點在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和繪畫中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所達到的藝術成就也最為輝煌。當我們談到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時,自然會想到那是一個通過對于古希臘的再次發(fā)現(xiàn)而把中世紀的人與神的矛盾沖突整合在一起的偉大藝術。說起來,古希臘之所以在西方文明史中具有如此重要的意義,或許并不在于古希臘本身,而在于古希臘的重新發(fā)現(xiàn),這一點對于理解古典主義是至為重要的。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既看到了溫克爾曼的深刻,同樣也看到了溫克爾曼作為一個思想家,他還遠不夠偉大,他沒有意識到古希臘的美學理想,即他很準確地描繪出來的“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實際上是經(jīng)由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作家們通過調解人與神的關系而重新發(fā)現(xiàn)了希臘的美,因此,希臘的美只有在宗教的神性基礎上才能表現(xiàn)出人性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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